寒春
我们越是忙碌,越是强烈地感到我们是活着,越能意识到我们生命的存在。
——题记
家长说:“二十多年了,你还是以前忙忙碌碌的样子。”
学生说:“远走的是我们,留下的是您深情的目光;在我们目光的视线里,留下的是您忙碌的背影。”
同行说:“不知道孙老师哪来的精力,一提到教学,她就兴致勃勃,热情洋溢,永远忙不完。”
其实,只有她心里清楚,忙只是她生活的形态。而在形态的背后,她享受的更多是内心的安宁、精神的充实,更多的是无比的幸福。
在幸福的记忆里,随着时光的印迹,她慢慢地翻开自己二十多年来关于求学、工作和生活的篇章。
笃学篇
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弹指一挥间,二十多年就过去了。仿佛还在昨天,在湖南长沙金盆岭的大学校园里,一切关于学习的影像又浮现在眼前。
她记得,初到大学,她有多失落。作为县里当年的高考状元,她是有些高傲的;作为长沙水电师院在贵州录取的最高分学生,她又有些莫名的委屈。然而,进到学校,狭小的校门让她倍感失望。更有一些被保送进来的同学,在她面前趾高气昂地说笑,她觉得自尊心受到极大地侮辱。曾经,她写信回家,要求复读,想重新报考更好的大学。但是,家里不同意。她的哥哥和高中时期的班主任老师写信劝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好静下来学吧。”于是,她选择把时间埋在书本里,让这种埋头读书的方式来冲淡她心里的哀怨和委屈。
于是,每天她按时起床,生活规律几乎一成不变:5:30---6:00,早锻炼;6:00---6:30洗漱;6:30—7:00,早餐;7:00—8:00,晨读。甚至是周末,她也去教室上自习。一次周末她去上自习,正碰上一些贵州老乡外出游玩。一个84级的老乡笑着说:“师妹,你怎么把大学当成高三来读啊?”不知道是褒是贬,她笑了笑,依然往前。
上课,基本上她都选择坐第一排,一则是眼睛不好,二则也是为了避免自己分神。她觉得,有老师在眼前,再怎么样,也不好意思打瞌睡或做其他的。除了坐座位,她还选择做笔记。她觉得,做笔记也是避免分神的好办法,再者,还可以让自己学到一些东西。所以,大学四年,她的笔记堪称一流。老师上课的流程她清晰地记录下来,重点、难点她都用红笔勾画或打一个符号做了标记,以至于班上一些平时不怎么爱学的同学,考试前就四处找她,讨好她,借她的笔记抄。她的大学毕业留言册上保留着同学写的借她笔记传抄的调侃的语句或场景。
这种埋头读书,在两个月内就见了功效。她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烦躁了,日子过得踏实而自在。更让她意外的是,一次古代文学考试,100分的试卷她考了99分。在70人的大课上,张式铭教授以一种出奇意外的方式大肆地表扬了她。张教授一进教室,就迫不及待地问:“孙芝红是谁呀?”她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不知道发生什么。接着,张教授有点惊讶地说:“我还以为是个伢子,原来还是妹子!”全班哄笑一片。紧接着,张教授快步走到她跟前,说:“了不起!你是我教的考这套试卷的最好的学生!”全班掌声雷动。她激动地热泪盈眶,自尊心得到极大地满足。
后来,系里的书记找到她,让她去给87级的新生介绍怎么学习。她说:“学习来不得半点虚假,唯有踏实,才有成效。”
再后来,这种踏实地学习、忙碌地生活也就成了她生活的常态。
小孩才二个月大的时候,全国著名特级教师魏书生到贵阳讲课,她请婆婆带着小孩跟她到贵阳学习;小孩四个月大的时候,她又带着小孩前去省城听钱梦龙先生讲学。
凡是有学习的机会,她都尽力地去争取,认真地去学习。不管是电力系统举办的培训班,还是教育部门要求的专业学习,她都一如既往地保持同一个态度,从不落下一节课。2009年8月,她刚到清镇一中一年,就和全校108位班主任到西南大学学习半个月,四十一岁的她一天没去游玩,一节课没打瞌睡。学习的最后一天,是听西南大学中文系著名教授曹廷华老先生讲课。七十岁的老先生精神矍铄,思维清晰,口齿伶俐,让她佩服不已。更佩服的是,一上午四个小时的学习,先生都是站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兴味盎然。学习结束,校长让她代表全体老师就学习谈点感想。她一时百感交集,头脑中涌现了许多关于先生的记忆。她想起了《史记·孔子世家》《严先生祠堂记》等很多篇章,于是脱口而出:“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先生才学,心向往之。向之所极,努力学之!”全场掌声如潮。曹老先生不停地鞠躬致意,还亲自走上来与她握手、拥抱。学校的一些老师走上来激动地说:“孙老师,我们的掌声一半是给先生的,一半是给你的。”学校一位教化学的班主任丁功华老师说:“孙老师,你说了那么多‘之’,虽然我一无所知,但还是心向往之!”
奋斗篇
松下幸之助说:“忙碌和紧张,能带来高昂的工作情绪。”就像一股开了闸的水,一辆发动的车,似乎她的一生就停不下来。
毕业时,她分配到贵州电建二公司子弟学校任教,一干就是十几年。一工作,就当班主任,还兼任团支部书记,教两个班语文,一个年级的历史。工作量很重,她没有叫苦。她觉得,教语文和历史,可以知识互补;当团支部书记,可以能力提升。于是,她认真备课、批改作业。白天,她认真上课;课外,她找学生谈心,安排团的工作。夜晚,她去学生家进行家访。记不清有多少次,深更半夜,学生家长结伴送她回家;也记不清有多少夜晚,她伴着青灯,在静静的备课,批改作业、修改作文。
夜,静谧而安详。滴答、滴答的钟声,似乎在静数她脉搏的跳动,又似乎在为她的生活伴奏。在夜里,她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也有更多的灵感涌现。1991年,她指导学生罗金瓯作文《给台湾小朋友的一封信》获得省“春芽杯”作文竞赛二等奖;1992年她指导学生龚锐作文《生活的浪花》获得全国“华夏杯”作文竞赛三等奖;1993年,她指导学生罗金瓯写的作文《心声》获得全国“华英杯”中学生作文竞赛一等奖。回想那次得一等奖的过程,她感慨万千。暑假的一天夜里,她做梦,梦见她的学生作文得了一等奖。第二天,她迅速地跑到街上,购买《中学语文教学与研究》杂志,翻看书一看,上面赫然列着获奖者名单,她和她的学生榜上有名,而且是全国初二年级组唯一一个一等奖。她欣喜若狂。当即从老家赶回学校,把喜讯告知学生,与她分享成功的喜悦。
1993年8月,刚做完月子,她就答应校长请求,回到学校担任高一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还当团支书。高中教学比初中难,教学内容深,压力大。何况当时班里还有不少厂里领导的小孩。她一刻也不敢松懈。认真看书、查阅资料,认真撰写教案,认真批改作业。为了巩固练习,她不辞辛苦,自己刻钢板(那是没有复印机),自己印卷子,力求做到堂堂清,保证教学效果。一学期下来,期末统考,她所教的班级语文平均分、及格率、优分率在地区遥遥领先,名列第一。三年下来,1996年,她的第一届高三毕业生成绩出炉,及格率100%,平均分超出省平均分二十几个百分点,达到贵阳一中学生的水平。校长看着成绩,笑得合不拢嘴。
也就在那一年,她代表学校参加贵州电力系统优质课比赛获得一等奖。当时评委是贵阳市教科所的教研员何大兴老师,在观看她赛课后,何老师对她说:“你完全可以做我们贵阳市一流的老师!”当即,何老师把她引荐到贵阳的一些学校听课、交流、学习。还是在那一年,她被贵州电力局选派,代表贵州到四川成都参加西南地区电力系统班主任工作演讲比赛。当时参赛的有二十几位选手。前四位选手讲完之后,贵州带队的领导淡淡地说:“贵州一直都比较差,要不就弃权吧。”她牛劲一下子就上来了:“为什么不参加?我讲稿都写好了。再说,我指导学生得了好多演讲第一名,自己还没有尝试过呢!”领导为她的干劲而感动,马上转变了态度,甚至主动找人帮她化妆。那一次演讲让她刻骨铭心。她的讲稿是《爱是成功的源泉》,讲她如何爱她的职业,爱她的学生。当讲到早晨为了上早读,她年幼的女儿拉着她要求抱抱,她狠心地摔开女儿时,情不自禁,她痛哭流涕。她说:“我对得起我的任何一个学生,但我对不起我唯一的女儿。”她的演讲引起大家的共鸣,下面一片唏嘘声,很多人都被她讲哭了。演讲结束,她得了一等奖。再后来,她的踏实和努力得到学校很多前辈的喜爱和器重,先后把她推荐给省里的一些学校和单位,甚至也多次推荐她到省外交流。1997年10月,她前往四川宜宾做讲座,路上碰上广西的代表。令她惊讶又感动的是,其中一个代表认出了她:“你就是去年在成都把我们讲哭的那个老师吧?”
机会总是垂青那些有准备的人。1998年5月,她代表贵州参加全国电力系统优质课比赛,得了一等奖。同年8月,她被贵州省教科所选派,代表贵州参加全国第二届“语文报杯”中青年教师课堂教学大赛,获得第三名。那一次比赛也让她终身难忘。当时参赛的有来自全国二十几个省区的选手,要求参赛教师只有四个小时备课时间,只能提前三分钟和学生见面,比赛篇目由老师抽签决定。她清晰地记得抽签当晚,当她抽到《吕氏春秋》选文《察今》这一课时,一个老师毫无顾忌地对她说:“哎呀,你死定了!”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心想:“谁死还不一定呢!”随后便埋头走进课文,认真思考怎么上课。那次贵州带队的老师因为年事已高,很久没有上课了,没办法帮助她,只有她一个人孤军奋战到深夜。第二天上午,她去观察了比赛场地,突然决定不拿着教材上课。于是她忍着病痛(当时感冒两天了没好,一上午就吃了四包润喉片),利用午休半小时时间,强迫自己把课文背下来。下午第一节课,轮到她上了。怎么到的讲台,她记不得。只记得当时她只带了一个水杯就上去了。随着上课的铃声,她很快进入了角色,完全忘记下面还有一千多个老师和十个评委在听课。课上,她不仅大胆地给学生示范朗读课文(实际上她是背诵),而且还对课文进行条分缕析。一节课在高度紧张和快速的思维运转、愉悦的师生活动中很快就结束了。走下讲坛,她才发现自己上衣已湿透。比赛结果出来了,她以0.01分的差距屈居第三名,获二等奖。其实这个结果对于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觉得,拼过,努力过,至少她没有被别人说死就已经很值了。
开心篇
奋斗的过程是苦的,但收获却是甜的。工作二十六年,几乎她的所有工作都可以用“拼”字来概括。在别人看来,很多人不理解。如果说年轻时拼是为了图一个好的职位,她确实也拼得值得。在三十岁的时候,她就当了教务主任;三十五岁时,就被提拔当校长。但是,当中央企业子校划拨到地方的政策下来,她却主动辞去校长,安心地当一名老师。她觉得,官场非她所愿,讲台才是她终身的向往。
来到地方,不当校长,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拼着,快乐地生活着。很多人觉得不值,但是,她觉得值。她觉得,工作的外在只是一种形态,内心只有她清楚,这种“拼”让她觉得非常充实。在她开来,幸福只是个人对生活的一种内在满足。这种满足其实很简单,一杯清水、一壶清茶可以品出幸福的滋味;一朵花、一片叶可以带来幸福的芳香;一间陋室、一卷书册,可以领略幸福的风景。而她所站的三尺讲台,就让她感到幸福。
她的幸福大多来自学生。当下课的铃声响了,学生还津津有味地听她上课,意犹未尽,她觉得幸福;当黄昏时分,在小路上散步,学生只要一看见她就迎上来嘘寒问暖,她觉得幸福。当她从新加坡访问回来,有学生专程去机场接她回家吃饭,她觉得幸福;当她跟随国务院台湾办公室去台湾参观学习回来,学生迎上来说:“老师,我们早盼你回来了!”她觉得幸福。当然,最幸福的莫过于她27岁就得的颈椎病,是一个2000届的学生帮她治好的,虽然她只教他一年。2010年她陪女儿赴京考试,中途父亲病故不得不返回,是她在京的学生轮流来照顾女儿,帮助她完成后面的考试,这让她感动万分。更让她倍感幸福的是,在一个半月没有上课,她带的高三班依然考第一,孩子们用丰厚的成绩来回报她平时的努力。
她的幸福也来自她的同行和前辈。在子校时,厂里的很多老师喜欢和她探讨问题;在地方时,老师们喜欢来听她上课。1996年,她被抽调去改高考试卷。在评卷场上,她认识了贵州省高中语文著名特级教师唐远霞,两人相见恨晚,成为至交。1998年,参赛结束后,她被全国著名特级教师、时任北大附中副校长程翔邀请加入全国青语会。回来后,她受省教科所邀请,参与全省《高中语文家庭作业(高二)》的编写,参与全省会考命题工作。2003年2月,在贵阳市高中语文教研会上,她大胆地对教科所出的一道题质疑,引起了贵阳市教科所副所长、语文教研员徐仲元的注意。在听完她的阐述后,徐老师当即让她留下联系方式。之后,不到一个月,她就被聘请为贵阳市高中语文兼职教研员,参与全市期末统考、全市高三模拟考试命题工作,偶尔也给全市老师做讲座。在同一次高考复习备考讲座上,她认识了全国高等师范院校现代汉语教学研究会会长、国务院津贴专家、贵州师范学院终身教授颜迈先生,两人非常投缘,成为忘年交。2014年,她受贵州省教科所教研员杨永明老师的邀请,参与《贵州省高中学业水平达标测》必修一到必修五的编写。2015年10月,在贵州省高中语文优质课评比活动中,她就其中一些课提出看法,得到颜迈教授的肯定,颜教授当即请她去给大学生上课,她高兴地应允。11月,她被贵阳市教科所聘为高中课改项目示范学校语文学科优质课比赛评委。
她的幸福还来自她的家人。她有爱她的丈夫,有爱她视如己出的公公婆婆。为了支持她的工作,孩子一出生就跟着公公婆婆住,一直到上学孩子才回到她身边。看着她没日没夜地辛苦,公公婆婆既心疼又担心:“再这么干,你身体扛得住啊?”当公婆得到学生、学生家长的尊敬和爱戴时,二老把担心藏进心里,默默支持着她,无怨无悔。
她的幸福还来自她的母校。在大学时,她小心翼翼地把稿子给郑贱德老师看,得到郑老师的表扬,稿子很快发表到《长沙水电师院报》上,这使她备受鼓舞。刚到电建二公司子校工作第一年,母校中文系主任陈其湘老师到贵州出差,专程去家里看望和鼓励她;1999年,大学同班同学黄志军告诉她说,在海口培训,教文学概论的王德勇老师还惦记着她;2010年国庆,中文86同学二十年聚会,年届八十的杨翊强老师还清晰地叫得出她的名字。分在贵州的十个师兄,虽然毕业于不同的系,但对她关爱有加,她与他们情同手足。
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陌生人,是他们发现了她,提携了她,使她在业余写作上越走越远。1991年,她撰写的新闻稿件发表在《贵州电力报》上。1992年,她写的短讯发表在《西南电力报上》。1996年,她写的论文《推陈出新,离本不离纲》和《高考作文丢分在哪里》先后发表在《教育通讯》上;1997年她写的《贵州省高考语文质量分析》发表在《贵州招生报》上;1999年她的论文《将素质教育渗透到语文教学活动中去》发表在《教育通讯》上;2000年她的论文《提高学生作文语言的有效途径》发表在《中学语文教学》11期上,同年,她的散文《枫叶何时红》发表在《贵阳教师报》上,2003年她的评论《警钟》发表在《贵州电力报》上……
如今,回望走过的二十几年的教育之路,她更多的是欣慰。也许上大学时,命运就给她做了注脚。在同学的毕业留言册上,她曾随手写下“与其无聊地生,不如忙碌地死”所谓人生格言,被同学戏称“惊天地,泣鬼神”,也有同学说“心有戚戚焉”,而今这句话就已成了她的座右铭,融进了她的骨髓。虽不敢奢望大学同学王琦在留言册上给她题的字“芝兰芬芳,红遍大地”那样,但她坚信,在教育这条路上,她会一直走下去,乐此不疲。
原电力学院中文系孙芝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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