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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之用

2016-09-20 

我是一个任性的人,也是一个懒惰的人,凡事不爱多费心思,只管随心所欲。性格成就了我的“无用”人生:修“无用”之学、从“无用”之业、享“无用”之福。

此之“无用”,当然指文学。自从“猫论”深入人心以来,文学始终不是一个被追捧的专业,其缘由自然不必多说。

我也不能免俗。当年填报高考志愿,原本喜爱文学的我,惧于文学的无用,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财会。幸好我有一个不安分的哥哥,不知用什么办法混进招生现场,见到了招生老师,招生老师看着我的档案说了句:“你妹妹语文成绩这么好,为什么不报文学?”哥哥转话给我,我竟喜出望外,大叫着:“好的好的,就文学,我就喜欢文学!”那是一种如释重负、如愿以偿的快感。难得的一次基于现实的算计,就这样被我的任性摧毁了。

或许每个人的大学时光都是美好的,但学文的人总有些不一样。

成松柳老师看似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自由奔放快意人生的孩童。第一次上他的课,我便以纯洁稚嫩之心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老师,您指定的书我读不下去,怎么办?”“读不下去就不读呗。”干脆利落的回答震得我头晕眼花、嗔目结舌,至今依然余音绕梁。就这一句话,让一个原本只会听话的乖乖女刹那间参悟了自由、自主与个性,并开始以之为目标,执着追寻。愤青刘云夔老师低沉的嗓音和满脸的络腮胡总让我联想到李逵,他教文学理论,但其课堂上永远不缺少对现实社会的臧否。曾经有一位教务处的领导贸然走入教室听课,刘老师竟然不留情面不计后果地下起逐客令:“不管你是谁,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没有权利坐在这里,请出去!”这样狂拽酷炫屌炸天的老师,恐怕只有在中文系的课堂上才能见识。钟友循老师厚厚的眼镜片与紧闭的双唇,像是一个木讷书生的标配,然而他的教学风格却是激情四射的神侃,古今中外天南海北家庭琐事逮啥聊啥,一不小心就会跟着他神游天外,就在这文本与现实的往来穿梭之中,我们不知不觉地体悟了文学与社会人生的紧密关联。瘦削文弱的樊锦鑫老师,是浪漫孤傲与沉静刚毅的结合体,他讲授西方文学理论,晦涩高深,选修的人很少,能听懂的更是寥寥,但每次课他都会准备厚厚的讲稿,或画图或举例或比拟,使尽浑身解数阐释讲解,问其何以如此,答曰:“哪怕只有一两个学生从中受益,我的努力就值得。”平静的语气中流淌着执着与悲壮。也正是这门课,让我接触到俄国形式主义、索绪尔语言学理论、法国结构主义等前沿理论,并对此产生浓厚兴趣,成为我日后从事文学研究的重要理论工具。中文系的课堂从来都不会枯燥乏味,每个老师都是一出独角戏,本色出演、全情投入,引领我们跳出书本,游弋人生。谌东飚老师的温厚、胡正薇老师的痴迷、李维鼎老师的机敏、夏先培老师的严谨、华德柱、汪东发等年轻老师的文艺(还有很多,原谅我不能一一列举),构成了水电师院中文系一道道靓丽的风景,吸引着、熏染着、影响着学子们饥渴的心灵。

课堂之外的天地也很迷人。大家共同的爱好之一是看电影,不仅是学校的大礼堂,周边交院、化机、二机的影院也都在我们的监控之内。没有微信没有网络,但丝毫不影响信息的高效传输,早早地锁定中意的电影,约好老师,浩浩荡荡地奔赴影院,一路的欢声笑语至今想起依然让人心旌神摇。看电影只是开始,重头戏是在散场之后,众人移师顺兴园,各点一份米粉,再来几盘臭干子,密密麻麻地围坐一桌,一边被辣得吸溜吸溜地吐舌擦汗,一边争论着电影的情节、角色、画面与剪辑,深夜乃返,依然余兴未尽,还免不了一场卧谈。也喜欢到老师家里蹭饭,不单单是为了打牙祭,更是为了感受书房里满墙满室的书给我的震撼,每每仰着脖子在顶天立地的书柜中搜寻宝藏,我都会暗暗许愿:将来,我也要有一间这样的书房,端一杯清茶,嗅着书香,做梦发呆。博尔赫斯说:“如果有天堂,应该是书房的模样。”我想,当时的自己就是这种感觉吧?与老师厮混之外,同学们的课余生活也都任性自在,打牌、跳舞、喝酒、穷游。一个个看似混世魔王,却也并不会忘记读书。那时沈从文、钱钟书、张爱玲等人的作品刚刚解禁,同学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围城》你看过了吗?《边城》你觉得怎么样?有谁弄到了一本,同学们就会趋之若鹜,争着先睹为快,后来者只能排队等候,拿到书的面对如饿狼扑食的人群,不得不通宵达旦、早日移交。这样的阅读早已摆脱了学习的重负,演变成一种集体的狂欢。

大学四年,对我来说,就是一场全方位的人生启蒙。虽然很多书本知识早已烟消云散,却为我留下了脱胎换骨的欢悦。其中,文学的滋养自然功不可没,但更重要的是,老师们的人格风骨、处世智慧、思维方式、治学态度、生活意趣都潜移默化地融入我的血液,成为我的精神基因,决定了我的职业选择和人生取向。我祈愿自己能像他们一样,一辈子躲在象牙之塔,享受校园的自由与纯静。

机缘垂幸,竟然得到胡正薇老师的青睐,收我为徒,使我本科毕业就能梦想成真,意外加入中文系教师行列。曾经很努力地跟师听课,揣摩《现代汉语》的教学法门;也曾经苦读现代汉语和语言学的各种专著,只求不负师恩。然而,文学的诱惑总是拂之不去,让我难以专注于现代汉语的学习与研究。经过两年的彳亍挣扎,我再一次屈服于自己的任性,鼓足勇气向恩师提出了转攻文学的意愿。忘不了老师的失意与无奈,更忘不了老师的宽容与大度,短暂的沉默之后,便得到了他的理解与鼓励。于是,我再一次幸运地被钟友循老师欣然接纳,成为现当代文学教学团队的一员,在钟老师不遗余力的指点、扶助之下,我读硕、读博,在文学教学与研究之路上一路欢快前行。

当然,路上必然有坎坷。印象最深刻的是起步之初。为了尽快提高自己的学术能力,在考研之前,我争取到了赴武汉大学进修一年的机会。在樱花盛开的季节里,我还没来得及畅享樱园的绚烂与妩媚,便受到了有生以来最沉重的打击:一次有多位老师参加的论文点评课上,我提交的论文没有一位老师提及,眼看讨论将要结束,我鼓足勇气弱弱地问了声:“能不能谈谈我的论文?”迎接我的是尴尬的沉默,在我不知所措之时,终于有一位老师开口救场了:“你那也叫论文?”斜乜的眼神里带着不值一提的轻蔑。一向自视良好的我哪里受得了这般奚落?强忍着泪水走出教室,躲开观樱的人潮,找个僻静的地方孤独地游荡,思考着自己该如何摆脱窘境。当天,我便从图书馆借来了一大摞《文学评论》等学术期刊,一篇一篇地读论文,寻找学术研究正确的路径、琢磨学术论文该有的模样。经过几天几夜的苦读与思考之后,我终于悟出了一些感觉,并拿出自己的论文着手修改。修改完一遍,把它放在旁边,再对照着学术期刊上的名家名作,审视自己的论文在论点、结构、理论依据、论证方式、语言表述上还存在什么问题,然后再补充修改,如此反复,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定稿之时,是两个月之后,妖娆的樱花早已谢幕,而我的论文经过十几遍的打磨,却变得改头换面、神采奕奕。这篇曾经令我蒙羞的论文,不仅最终得到了武大导师的褒奖,还成为我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第一篇论文;论文发表之后,不仅被其它重要期刊转载,还赢得了一项全国研讨会的新人奖。这两个月心无旁骛的苦战,使我的学术能力产生了质的飞跃。

但对我来说,个人的努力只是一个方面,我的每一步成长,都离不开老师们的帮助与呵护。留校任教的最大好处,就是自己崇敬热爱的老师们转眼间变成了同事、朋友、父兄和家人,他们为我搭建了一个巨大的温室,使我成长的字典里,没有竞争的压力,只有关爱的温暖。生活上的关照暂且不提,单单事业上的受益便难以言尽:教学上遇到了困惑,老师们就组团听课,帮我发现问题、指点迷津;写了论文,老师会主动出手,为我推荐发表;申报课题,老师为我提供一条龙服务,从指导申报书的填写到评审会上的力推,竭尽心力;即便是茶余饭后的闲聊,老师们也会不失时机地给予点化:“做学问,不能只是闭门造车,要多走出去交流,开阔眼界”,“过两年就该评职称了,还缺少什么,现在就得抓紧准备,否则来不及”,“在大学教书,决不能满足于硕士文凭,必须考博,越早越好”……就是在这样的督促和推动下,我的成果越来越多,路越走越宽。我就像乘上了一列洒满阳光的列车,在暖阳的包裹中陶醉着沿路的风景,便被不知不觉地载向了繁花似锦的梦想之地。

虽然已经离开长沙很多年,但母校中文系依然是我的精神家园,曾经陪伴我16年的师友们,依然是我最珍视的美好记忆与灵魂依托。我常常向我的理工科学生们讲述自己的大学时光,讲述我的老师对我的影响,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有用”之学只能赋予我们实用的技能,“无用”之学才是心灵成长最重要的营养。也常常有学生毕业多年后突然发来一条短信,感谢我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让他们学会了关注内心守护自我,让他们明白了,事业之成,始于精神的修养。看到自己的“无用”之业开花结果,是我最快乐的时刻,无用之用,乃为大用。

感谢哥哥的不安分,庆幸自己的任性,让我遇到了一群智慧、善良、厚重、有趣的老师,让我能终生与文学为伴,与丰富、高贵的灵魂同行。受此恩惠,我才能更好地评判是非、辨别真伪,我才能更容易地拨开雾障、参悟人生,我才能乐享无用之用,不受纷扰世事的诱惑,始终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认真投入诚敬地对待教师职业,逍遥自在有尊严地享受美好生活。

水电师院中文系88级 何宇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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