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思《自然辩证法》对唯物史观的独特贡献及其当代价值
2021-10-05
作者简介: 李猛( 1983—) ，山东新泰人，哲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 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 近代博物学史。
文章来源：《自然辩证法研究》2021年第9期
摘要: 围绕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理论实质的学术争论以及著作本身的重大理论与现实价值，使得该书成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对象。因此，必须回到《自然辩证法》产生的理论背景，将其置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丰富、 发展与传播的整体脉络中，历史性重现它在马克思主义中的合理定位与哲学原像。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的人化自然具有辩证性、实践性和历史性特征，这决定了恩格斯自然辩证法从根本上超越了近代自然科学及其形而上学哲学意蕴， 从而将自身自觉置于唯物史观的整体构图中。唯物史观方位中的《自然辩证法》因其对自然界、自然科学、辩证法等 的社会历史分析，至今依然闪耀着光芒，指引着我们前进的道路。
关键词：《自然辩证法》；唯物史观；自然观
恩格斯是唯物史观的共同创立者，是唯物史观的伟大运用者、阐释者、发展者和传播者。《自然辩证法》对自然、对科学技术深刻的社会历史性分析， 揭示出它们在唯物史观和人的解放理论中的重要地位，使之成为马克思主义体系重要的支援背景。与之相应，恩格斯曾在 1890 年 9 月致布洛赫的信 中，特别强调《反杜林论》和《路德维希·费尔巴哈 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 以下简称《终结》) 这两 本详细阐述了《自然辩证法》内容及其哲学内涵的著作，对唯物 史 观 做 了“目 前最为详尽的阐述”。尤其是在《终结》中，恩格斯对马克思主义 尤其是唯物史观形成史做了正面的科学阐述。恩格斯借助这些著作和手稿，系统考察了近代以来欧洲自然科学的进展和自然观的演变。恩格斯正是通过追溯、甄别和辨析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来源和自然科学基础，以便阐明和宣传作为唯一科学世界观 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
因此，缺乏对《自然辩证法》在丰富和发展马克思唯物史观中发挥的作用的系统分析，就无法真正认识到这部集中阐述科学、自然之辩证法的手稿的 理论价值。本文旨在重思《自然辩证法》产生的理 论背景，将其置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整体脉络 中，历史性重现它在马克思主义中的合理方位。
18 世纪的社会科学深受自然科学尤其是牛顿
体系的影响，因此，当时的唯物主义主要是机械唯
物主义，其中尤以法国为代表。
在恩格斯看来，它
有三重缺陷: 一是机械性，主张用机械力学的方式
来描述化学性质和有机性质; 二是形而上学性，对
自然持非历史观点，不能把自然看作一种过程; 三
是社会历史领域的非历史观点，这是机械自然观在
历史领域的简单套用。
马克思和恩格斯不可 能对这种唯物主义的大行其道置之不理。
对于创
立唯物史观从而阐明了人类历史发展辩证法的马克思和恩格斯而言，重思过往自然观，阐明自然界
与辩证法的关系，就成为理论上必须要完成的一块
拼图。
从理论分工看，恩格斯长期关注和论证的焦
更多是认识论的 ，或者说从认识论角度去论 证实践的观点和唯物史观。
因此，这一重任就落到
恩格斯身上。
关于这一点，莱文指出，“从马克思主
义运动的需要出发，一种自然的辩证法是需要的， 马克思也希望恩格斯完成这项任务。
”
就此看，恩格斯该时期的自然观、科技观完全处在社会历史理论的论域中。这同样决定了，从唯 物史观视野重新定位恩格斯《自然辩证法》，具有恰当的理论理性和必要性。从总体看，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是以人的实践活动为基础的自然观。它突出强调了自然观的辩证性、实践性与历 性等三重逻辑。
首先，恩格斯的自然观是辩证的。《自然辩证 法》中的自然，是奠基于自然科学成果之上的，是自然科学和现代工业发展基础上把握的自然。恩格 斯明确指出，在辩证自然观看来，自然科学只有深 入物体的运动中，在物体的相互关系中，才能真正 认识物体; 而物体也只有在运动中，在与其他物体 的相互关系中，才能显示出自己是什么。而“对这 些不同的运动形式的探讨，就是自然科学的主要内 容” 。恩格斯在手稿中，花了最大的篇幅，探讨 了机械运动、物理学的相互转化、化学作用、有机体 等，指明新的科学成果尤其是三大发现表明，“整个自然界被明是在永恒 的 流 动 和循环中运动着” 。这是一种新的辩证的自然观。
恩格斯在《终结》中，将辩证的自然解释为“过程的集合体” ，而不是事物的集合体。但恰恰是 在这一方面，恩格斯被指责最多。恩格斯似乎在谈论与人类社会无关的“自在自然”本身的辩证法，甚至连在此基础上的辩证唯物主义都因此被西方学者指责为“见物不见人”。实际上，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历史导论”部分已经清楚表达了自然界与人的协同演化史。恩格斯回应着青年马克思将自然科学和工业看做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展示的观点，并再次昭示着以科学和工业为中介的人与自然 的现实历史关系。换言之，在人类社会形成过程中 形成的自然界，才是现实的、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尽管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是以异化的形式展现出来的。因此，关于自然科学、工业基础上形成的自然观，以及它对理解社会和历史的影响，马克思已经做了明确的回答，只是没有进一步系统的例证。这一步，恩格斯明显走得更远。恩格斯明确统 一起了自然史、科技史和人类史。
其次，恩格斯的自然观是人化的、实践的。自 然辩证法的“自然”不是与人无关的纯粹自然世界， 因此一种关于自然的辩证结构只能存在于主体生 活于其中的社会关系网络中，只能发生在主体的实 践活动中。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有着大量对 主体实践活动的阐述，后来在《终结》第二部分谈论 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尤其是二者的同一性问题 时，有着更加准确和明确的回应。恩格斯指出，关 于思维能否认识存在的问题，休谟和康德给出了不 可知论( 怀疑论) 的回答，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做了初 步的驳斥。前者断言存在是思维的外化，给出了独 断论的回答，后者断言存在是思维的本质，是机智 而不深刻的。恩格斯则指认，“对这些以及其他一 切哲学上的怪论的最令人信服的驳斥是实践，即实 验和工业。” 如果我们能够按照自己的目的，通 过科学和工业制造和生产出某一自然过程，那么 “自在之物”就完结了，换言之，就证明我们对事物 或过程的理解是正确的。
但是，要真正理解恩格斯的这个论断，就不能站在近代哲学认识论的地基上，而是要站在实践哲学的视域中。否则，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我们能 够制造出某个过程，比如从煤焦油中提炼出茜素， 以此实现目的，就意味着我们的理解是正确的。如 果把这条真理标准看做实用主义原则，那就误解了恩格斯。恩格斯这条真理标准的实质是马克思实 践观和历史性，也就是强调人类认识的暂时相对性 和永恒发展性; 同时在这一无限的过程中，人也不 断通向全面性和丰富性。恩格斯说，推动着哲学和哲学家不断前进的，“主要是自然科学和工业的强 大而日益迅猛的进步” 。如果恩格斯肯定了现代工业生产和自然科学研究基础上的自然，那么这个自然就一定是实践的，与人的活动和社会关系直 接相关的。可以说，现代科学和工业使自然第一次成为人类全面支配或正在把握的客体，也同时在这 个意义上全面型塑或正在改造着认识的主体。这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实践标准的社会历史本质，真正 的唯物主义所理解的人与自然，正是从这个实践出发的。这样，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的分裂真正被 扬弃和克服了。
最后，恩格斯的自然观是历史的。正因为恩格斯将整个自然问题的讨论放置在人与自然实践关系的社会考察中，追溯到对过往社会的生产生活方式的批判性考察上，所以恩格斯的自然观必定是历 史性的。这种实践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将自然科学和工业等活动，真正当作历史中感性的人的活动， 从而为正确理解自然科学和工业找到了地基，为确立正确的自然观和历史观扫清了道路，构建起人与自然关系的新图景。从这个意义上说，恩格斯是以自然辩证法之名，力图阐述辩证法的基本规律和唯物主义的辩证法。
考察自然观的历史性，必然离不开黑格尔辩证 法，这是马克思主义通向新世界观的关键一步和背景参照。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曾多次引用黑格尔《逻辑学》《哲学全书纲要》等著作，阐述黑格尔精 神哲学意义上的自然科学和自然观。在《反杜林论》“引论”的草稿中，恩格斯曾对黑格尔哲学作了 如下评论: “留下的是辩证的思维方式以及关于自 然的、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是一个无止境地运动着 和转变着的、处在不断的生成和消逝过程中的世界的观点。” 恩格斯说，黑格尔哲学的革命意义正是在于否定人的思维和行动的结果具有最终性质。因此，如果说马克思和恩格斯借助唯物主义批判地 继承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因素的话，那么辩证法 所特有的历史性就必定也是其自然观的应有之 义了。
近代以降，欧洲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的发展， 越来越离不开自然科学的成就。因而，在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互动关系中，后者也越来越受到前者 的影响。尤其是牛顿力学的惊人成就，使得自然科学的其他学科纷纷效仿; 而自然科学的成功，进一步引发了社会科学的变化。启蒙运动时期法国百 科全书派甚至认为他们“离用物理的和机械的原理 去给世界以最后的解释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一时间，欧洲的许多哲学家、经济学家、政治学家、 社会学家等，开始以同一性、同源、类比和隐喻等不 同程度和方式来模仿自然科学，或以自然科 学的成就为基础，肆意地构建和创造自己的经济、 政治、社会学说。这是恩格斯写作《自然辩证法》的时代背景。
另外，恩格斯写作《自然辩证法》的时代正是马克思主义传播遭遇第二次重大危机的关键时刻，巴黎公社的失败和第一国际的解体使马克思主义遭 受了很多质疑，其中就有很多投机的理论家和政治 家借助自然科学日盛的威望，试图修正或颠覆马克思主义。既然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越来越受到自然科学的深刻影响，那么，审视自然科学的成就及其所带来的哲学变革，以便回击对马克思主义的无端攻击，进一步巩固和传播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学说，就成为马克思主义发展历程中恩格斯的重要 任务。
关于这一点，从《自然辩证法》《反杜林论》《终 结》等著作一以贯之地关注自然科学和自然观可以 反映出来。在《自然辩证法》中，恩格斯全面系统地 阐述了近代尤其是 19 世纪自然科学的进展所带来 的进步，它打碎了机械唯物主义对认识论的统治。这既是对毕希纳妄图从生存斗争出发来非难社会 主义和经济学的批驳，也是对杜林以“科学世界观” 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学说根基的揭露。尤其是杜林， 虽然掌握着最新的科学材料，却也只是在头脑中建 构起反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哲学体系，这种负面效应 引起了恩格斯的强烈不满。
在这个意义上，恩格斯《自然辩证法》从来不是 想要单纯构建一幅自然的辩证法或自然科学的辩 证法，更不是一本纯粹的科学史或时代自然科学著 作; 而是在马克思主义整体结构内，从认知思维方 式这个自然科学层次上，从实践活动这个人化自然 维度上，来捍卫唯物主义的历史性。方法、理论定 位和意向，而非具体内容，是理解《自然辩证法》的 恰当打开方式，是回应对恩格斯批评的整体思路。也恰恰在这个意义上，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是马克 思主义尤其是唯物史观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不是被 一些理论家所诟病的费尔巴哈式自然观及其唯物 主义。
首先，恩格斯描绘出一幅古希腊先贤所奠基的 存在之链，从自然科学角度砸碎了机械唯物主义的 科学根基。他借助自然科学的最新成果，将自然界 中的一切事物包括人的意识的产生，都看作永恒产 生、消灭中不断流动和生生不息的过程。这是一个 产生人并且人类实践活动发生于其中的自然。恩 格斯讲，人手的专业化意味着人对自然界的改造， 自然界从此打上人的印记。在这个过程中，人的改变和自然界的改变发生在同一的实践过程中。
恩格斯在考察了一系列自然界的演化之后，还 在“自然界与社会”部分，详细阐述了劳动在从猿到 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该节开篇，恩格斯就明确了 唯物史观对待自然的正确态度。他说，“劳动和自 然在一起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为劳动提供 材料，劳动把材料转变为财富。” 由此，恩格斯 既指出了自然界在唯物史观中的先在地位，因而强 调了人类社会的物质前提; 又为阐明实践活动中人 与自然的关系奠定了基础。这一点与马克思在《关 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三条强调实践活动中环境与 人的互动关系是一致的，“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 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为 革命的实践”。
其次，恩格斯总结了 19 世纪的自然科学成就 及其辩证法内涵。在《自然辩证法》标题为“《费尔 巴哈》的删略部分”一节，恩格斯总结了自然科学发 展与唯物主义理论的关系。该节本是为《终结》所 做，阐明 19 世纪自然科学的发展既证实了自然科 学各个研究领域之间的关系，又克服了 18 世纪的 机械论。而在自然界被承认为历史发展过程后，社 会历史的一切部门和研究人类的( 和神的) 事物的 一切科学，也都被视为是一个过程了。或许这正 是恩格斯多年来在马克思之外如此重视描述自然 观和自然科学的用意所在。
理论科学的成功，又转化成了唯物主义的自然 知识体系。而这一切划时代的进步，都没有触动费 尔巴哈，从而与他擦肩而过。从这个角度看， 恩格斯阐述自然科学的辩证法，只是从自然科学的 发展角度重述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形成史，校正和批判之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 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换句话说，恩格斯用自然 科学新进展，来为唯物史观和科学社会主义进行辩护。
恩格斯科学地揭示出，由于自然界的长期发展尤其是近代以来自然界的发展，是科学和工业的产物，因此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发展，无疑属于相同 的自然历史过程。正如青年马克思在唯物史观诞 生之前就已经具有的相当超前性的论述: “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 括自然科学一样: 这将是一门科学。”这是恰当理解《自然辩证法》和定位该时期恩格斯理论贡献 的科学方式。
三、内生动力: 《自然辩证法》的理论方位与当代承续
正视恩格斯与马克思在阐述历史科学时的自 觉分工与合理差异，厘清恩格斯自然观与历史观的 关系，以及恩格斯自然辩证法与马克思主义本质上 的统一关系，就可以更加客观地阐明和准确地还原 恩格斯哲学，呈现恩格斯重述和传播马克思理论的 历史意义和时代价值。就此而论，《自然辩证法》是 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发展着 和完善着的马克思主义。这样理解的自然辩证法， 无疑具有着历久弥新的价值。
首先，卢卡奇及其之后的一些西方马克思主义 者和“马克思学”学者没能发现《自然辩证法》在唯 物史观中的科学方位，从而看不到其积极的理论意 义和实践价值，甚至以自然科学过时论为缘由，彻 底否认《自然辩证法》。尤其是后者以“价值中立” 为由，有意摒弃马克思恩格斯学说的政治立场，将 二者阐发唯物史观的道路差异夸大为哲学原则的 对立 ，以此贬低和抹杀恩格斯的理论功绩，这是 一种非科学的态度。
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将正统马克思主义仅仅等同于辩证的方法，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对象限定在社会历史领域，由此出发指责恩格斯跟随黑格尔的错误引导，把辩证方法扩展到了自然中。于是，卢卡奇为了突出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性， 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历史实践的辩证法，而非自然辩证法，这一方面坚决纠正了对马克思主义的 “自然本体论”倾向，另一方面却矫枉过正，将自然辩证法与历史辩证法对立起来，未能准确理解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的合理意义，甚至将恩格斯拉回到直观唯物主义的理论水平。卢卡奇这一观点奠定了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待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的基本态度。之后，社会批判理论家如霍克海默、马尔库 塞、施密特等人，纵有理论上的差异，也都基本主张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问题上的“对立论”。施密特在《马克思的自然概念》中，甚至指责恩格斯自然观“动摇于古典力学和黑格尔、马克思严格意 义上的辩证法之间” 。肇始于卢卡奇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在这个问题上，显然过分夸大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自然观问题上的区别，是一种非科学的简单态度。因此，着力从自然观、辩证法、科技观等方 面澄清马克思恩格斯的内在一致性与互补性，具有 重要意义。
实际上，应该阐明，《自然辩证法》研究主题不 是天然自然，而是处于实践关系中的自然、社会与 人类思维的一般规律，是历史过程中的人与自然和 人与人的关系。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尤其是唯物 史观已经内在地、而且也是必然地包含了自然辩证 法，只是这里的自然是实践中的人化自然，是在历 史中被人把握了的或正在把握着的自然。自然科 学和工业本身，已经消除了作为“自在之物”的自 然，与人的活动无关的自在自然同样不在恩格斯的 理论视野内。人恰恰是在逐步消除自然界的疏远 性和外在性的过程中，在有目的地改造自然的历史 过程中，自然辩证法才是有意义的，自然辩证法与 历史辩证法才构成同一个过程的不同侧面。从这 个意义上来说，将恩格斯所阐述的自然辩证法归咎 于近代本体论意义上自然界的辩证法，显然误解了 恩格斯。甚至为了突出认识论这一方面，在《终结》 “1888 年单行本序言”提到《德意志意识形态》唯物 史观缺乏经济史维度的缺陷后，正文依旧没有将马 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与唯物史观的关联纳入具 体论述之列。这足以看到恩格斯对认识论层面的 重视，对科学和工业在唯物 史 观 构 建 中 作 用的强调。
更进一步，仅仅把辩证自然观作为马克思主义整体的一个部分，视为恩格斯的写作旨归，同样也 是违背恩格斯原意的。自然辩证法作为一个旨在 为唯物史观科学性进行更广泛论证的计划，叙述逻辑上起于自然，但内在逻辑上却终于辩证法。因为 对唯物史观的阐发是与辩证法分不开的。这一点 在该时期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和《终结》中都得到 了论证。其实，《自然辩证法》的基本意图仍然是从 自然界、自然科学角度说明唯物史观的科学性质， 而且对马克思和恩格斯来说，只有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只是在阐述马克思这一伟大发现时，恩格斯的逻辑思路中一直大量伴随着对辩证唯 物主义自然观的论证。为此，很多西方马克思学者 才抓住和放大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差异，指出恩格斯只是建立唯物主义自然观而后引入或推广至历史领域，由此质疑恩格斯的哲学观念以及恩格斯对马克思理论的阐释。与其说，这种自然观构成了马克思历史观的基础，毋宁说，在马克思主义中，辩证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和历史观本身就是一致的、统一的。
其次，唯物史观方位中的《自然辩证法》因其对自然界、自然科学、辩证法等的社会历史分析，至今依然闪耀着光芒，指引着我们前进的道路。
一方面，恩格斯不仅在一般意义上阐明了人类 与自然界的互动关系，更在具体的社会历史分析 中，指明资本主义所具有的改变世界的巨大能力， 不可避免地导致生态破坏和环境危机。这一点决 定了生态问题完全处在恩格斯批判理论的视域中。从早期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到《自然辩证法》，随 着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创立，恩格斯对生态问题 的分析也从经验描述走向更加透彻的理论分析。这是一种科学预见，因为它发生在环境问题远未被 社会关注的时代。那句闪烁着辩证法色彩的名言 依旧警示着我们今天的生活: “我们连同我们的肉、 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 的。”这时，人们认识到的，是自身与自然界的 一体性，任何人与自然、物质和精神的反自然的二 元对立，就不可能成立了。
接着，恩格斯的自然观和环境观还将生态危机必 然性的根源追溯到社会根本制度层面，深刻批判了资 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学说。他认 为，到资本主义为止的一切生产方式，都以取得切近 的直接效益为目的; 为这种生产方式进行辩护的资产 阶级社会科学，尤其是古典政治经济学，也只研究生 产和交换行为所产生的直接预期影响。结论是，以私 有制为基础的生产劳动，必然发展为劳动者丧失财 产，而财产集中在非劳动者手中。因此，除了深刻认 识到问题之所在，还要“对我们的直到目前为止的生 产方式，以及同这种生产方式一起对我们的现今的整 个社会制度实行完全的变革”。这样的自然观要 求我们在面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时，在生产生活中， 不能只追求眼前短期利益，不能无视自然与人的密切 联系，否则行为的长远后果将会报复我们。恩格斯的 环境宣言为 21 世纪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文明篇章提供 了直接的思想基础。
另一方面，恩格斯推动了自然与社会的统一， 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统一，因而自然界的辩证 法、自然科学的辩证法也是历史的辩证法。正像恩 格斯关注的自然，是独立于社会且关联社会的自然 一样; 恩格斯关注自然科学，也恰是看到了自然科 学的社会内涵及其与社会科学的内在一致。看似独立的自然辩证法，实则从本质上也是历史辩证 法。因此，从唯物史观视角看待自然辩证法的理论 贡献，就不能忽视恩格斯所坚持的这个基本原则， 强调社会科学要为自然科学发展提供规范合理性 和社会历史引导，离开了历史辩证法的一切学说都 无科学性可言。从青年时期关注科学开始，他就站 在人类历史发展的高度看待自然科学的进展，将自 然科学的研究成果视为探析资本主义秘密的有力 工具，将对近代科学的社会历史性解剖和批判看作 分析社会的一把钥匙。恩格斯认为，近代分门别类 的科学本质上是一种孤立的形而上学思维，只有作 为总体的历史科学才能真正把握社会现实。
综上所述，重思《自然辩证法》对唯物史观的独 特贡献及其当代价值，必须澄明两个相互关联的基 本问题，一是自然辩证法在何种意义上超越了具体 自然科学从而是一门历史科学; 二是基于具体自然 科学进展的自然辩证法在唯物史观理论中的方位 和贡献问题。对两方面问题的回答回到恩格斯晚 年自己的答案，即历史科学是“自然史”和“人类史” 统一的科学。厘清了这一点，才能在自然辩证法的 理论研究和教学工作中，更好地贯彻马克思主义。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清
代旅华博物学家纪行的编译及研究”( 18CZX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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