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我与理工 > 纪念征文 > 正文

微笑着前行

2016-09-14 

前往山城列车的过道上人来人往,我和代琳背着行囊很自然地融入其中。走出校门,大约所有学子均如我一样心怀喜悦和不安。欣喜于终于顺利毕业,不安于未来之不可测。毕业对于过往,是一阶段完结的标记,而对于将来,我不知道是艰难的开端,还是幸福的起点,抑或似这趟行驶的列车,平静单调地跑上既定的轨道。但无论是什么,97年夏,我启程了。

列车驶过襄樊时,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远山如黛,起伏后移,偶尔有山村的灯光闪烁而过。代琳斜靠在我的肩膀上,安然简静,而我却思绪万千。代琳本就是重庆人,对她来说,回故里总是一种喜悦,而对我,山城则是一片混沌之尚未开,惴惴中有期许也有焦虑。

刚直辖的重庆还很零乱嘈杂。我执教的中学就在重庆发电厂的旁边。仄仄的街道破旧不堪,人和车混杂在小贩高声的叫卖声中踟躅而行。街道的尽头正对着学校的大门。学校很小,设施也极为简陋,学生皆是街道小贩和附近居民的子弟。据去年新进的老师讲,学校其时甚是艰难,待遇极差,人心颇不稳定。这与我的预想大相径庭,不免有些失望。好在代琳执教的电厂中学就在旁边,且离她家也不甚远,我们可日日见面,这对完全置身陌生城市的我多少是一丝慰藉。

那年学校新进了四个人,均为男性。除我外,其他三人分别毕业于四川大学、重庆师范学院和四川美术学院。校方接待还算热情,并努力为我们安排宿舍。学校的单身宿命没有多余房间,部分房间也是两人合住。几经协调,终在办公楼底层腾出了一爿十二平米的杂物间来,安放了两张上下铺的学生床并桌椅,四人立其间,转身都觉不便。三餐按校方安排在食堂与学生一起吃,一概生活用具依旧使用自己大学时期的,作息起居也与读书时无二。我顿时有种尚未毕业的感觉,只不过是换了所学校或是外出实习而矣。居然都调停稳妥了,生活也逐步安定下来,对这种差强人意的条件,我也慢慢地习惯了。鲁迅先生在《两地书》中说:“有不满于时代环境之心,则苦痛也依然相续。不过能够随遇而安——即有船坐船云云——则比起幻想太多的人们来,可以稍为安稳,能够敷衍下去而已”,我想大约说的就是我的这种心境。

于是就是行课了。学校为我安排了两个班的语文课。初一的语文照例还是简单的,况且我也自认为中文的功底还不差,备起课来也顺风顺水。上课时,我尽力旁征博引来引起学生的注意,以扩大他们的知识视角。学生们也饶有兴趣,课堂热热闹闹,校方多次听课后表示满意。

说到薪酬,总是有些羞涩。毕业第一年按例是试用期,只拿基本工资而无课时费。校方虑到基本工资实在太低,几位新老师多来自寒门,恐无法生活,遂决定新老师也照样发课时费。课时费的标准是由各校自行掌握的,鉴于校方的艰难,所拟标准亦是全区最低的。一月下来,满打满算也不足500元。薄薄的几页纸钞,执在手中有些冰凉。伤感之余,代琳宽慰说:“向前看吧,以后会好起来的。”她对未来向好的憧憬,时时影响我失落的情绪。

课余和双休日便剩出大把的时间可供自己支配,除去代琳家坐坐外,实属无聊。我忖度这样无所事事终不是长久之计,总得想策弥补空虚才好。办公楼底有一小图书室,书卷杂乱堆陈,似多年没有翻动,真所谓“素蟫灰丝时蒙卷轴”。于是请求校方,进室翻阅。室中藏书并不糟朽,除教材教辅外,《史记》《三国志》等还较好齐整,甚至还有一本《苏东坡传》。遂取出《史记》前三卷及《苏东坡传》来。还专购得一精致小抄作笔记,并时时随身携带。现在想想,那时真是下了决心要读点书的。

开卷总是有益的。我每每翻阅这些旧书时,常常以古人之所为砥砺自己,时有所悟。读《苏东坡传》,尤羡坡仙之豁达超脱、乐观敦厚,想必几千年出一个,并非凡人,称之坡仙应为名符其实。读《史记﹒五帝本纪》时,常感叹虞舜登天子位前的蛰伏奋发不舍初衷,视无边苦痛于平常,故天降大任于斯人。想我终成不了东坡之才,也无虞舜之志,然当下的环境有一丝不如意,也应是可隐忍坚守的。不想一年后,因工作调动,《史记》只看完《本纪》,笔记也半途而止,实属可惜。

第二年期末,校方召开总结会,新老师如期转正。在逐一发言时,我细陈一年来的收获,并建言学校发展之策。虽了了数言,却是诚恳之语。言毕,以东坡“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语表明自己的处世态度。现在想想当属可笑,校长亦含笑颔首不语。

98年8月底的一日下午,校方突然通知我到区委宣传部开会,说常委部长拟找我谈谈。我惶惶不知所措,连夜惴惴不安。第二日见到部长,方知宣传部拟借我到部办公室工作,谈话只是征求我意见。这大约是校长的举荐。借调进机关,让我有些后怕,机关对于我是完全陌生的,我向来以为此生只能教书的。代琳对此却备觉鼓舞,努力撺掇我前往。我想,借调而矣,人事关系又不调动,干不好就回来,于我于校都无耗损。遂欣然规往。中国人大抵都是喜欢求平稳的,新事物来临都要仔细权衡,比较利弊,无害即趋之,无利则不起早,我也一样。

区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繁杂而无迹可寻,事无巨细俱为之。大到制订宣传政策,小到端茶扫地收发文件。后有人戏谑说:办公室工作不是人做的,做好了也不是人。意指做得好办公室工作的只有神。初入机关,唯事事小心时时留意,从点滴做起。期间抑或出了多起差错,有些差错甚至犯了也不知情。好在我本出身农村,多干活、勤跑腿倒也难不住。只是公文起草与流转,尚不熟络。本想大学中是学过文秘的,公文写作也有练习,然现实与课堂的区别甚大,且具体情况千差万别。宣传部前辈也不吝赐教,找了大量样本材料供我观摩。于是我亦不敢偷懒,诚恳求教,逐渐悟出一些东西来。后又换至理论科工作,材料也越发多起来。

我向来对政治理论是不感兴趣的,入机关后,不得不认真关注。每每中央和市委有重要会议,必得认真聆听其精神,唯恐在宣传中以其昏昏,想使人昭昭。长时间的坚持让我收获颇丰,感觉自己的思想也慢慢厚重起来。想来熟练必来自积累,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今有“一万小时定律”,大约说的即是此道理。

宣传部也有书刊阅览室,那是我常去的地方。阅览室以理论性书籍为主,也有一些诗歌散文集和工具书。起初我对工具书如《公文大全》倍加倾心,这也是应急之需。很长时间中,我一直把这本书带在身上,后来调离宣传部也没有还回去,这大约算是偷书了,“窃书能算偷么?窃书,读书人的事”,孔乙已的思维我也一样有。

其次就是看《资本论》了。沉甸甸的部头看起特别震撼,但读起来特别费劲,大多内容晦涩謷牙,读懂不易。我也一直没有真正领会资本的实质,不清楚什么是虚拟资本,什么是商业资本,更不理解诸如“处于流动状态的人类劳动力或人类劳动形成价值”的意义。唯觉得序言中一句“死人控制了活人”让人感慨。去请教宣传部的一些理论前辈,而知之者鲜,不得不放弃。后来在党校听课,教授在说到《资本论》时说,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论述与中国当前的情况还是有差别的,难于理解也算正常。这样看来,宣传马克思主义理论,必须中国化平民化大众化,否则,即使理论造诣再深,宣传起来也只能是说者谆谆,听者藐藐。

还有一套关于夔州诗文史方面的丛书很令我心动,因不便“窃”走,只能利用午休时间去翻阅。我才始知杜甫诗歌的巅峰是在重庆奉节的,杜甫在夔州(今重庆奉节县)的诗作远比在成都的多。成都的杜工部比重庆唯多一草堂,然四川对杜甫之于成都的宣传做得比重庆好。稍有点文化的人大约都知道成都杜甫草堂,但知道夔州之杜甫的却有限。这种差别绝不是一草堂的距离。当年我这么想,现在也这么说。也是从这套书中,我知道了刘梦得在夔州除改写《竹枝词》外,还不拘官仪,亲自参与“烧畲”的,“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

区委宣传部办有一区内发行的小报,每周一期,算是区级党报。除刊登每周新闻外,也安排副刊版。同事中有何姓者,酷爱创作,每常发一些游记散文于其上,其文虽不优,然是内心感受。我无事亦和之,撰小文对其文予以评点。一来二往,竟结下不错的友情。后此事竟成为区委宣传部内部的美谈。

如此过了两年有余,当初来时说一年可转正式公务人员,不想因编制冻结,两年后也未见动静。因为是借调,一切皆由原学校负责,待遇依旧没有变化。每每想为远在鄂东的母亲寄点钱时,倍觉寒心和沮丧,也曾有母亲卧病我束手无措而潸然泪下的情形。代琳尚一如既往地待我,对我渺渺的前途并不嫌弃。对此,我愈觉愧疚不安。只有精神的层面,我尚觉得自己是充实的,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坚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

现在想来,我之毕业前和毕业后的几年,作的皆是储备,所涉猎诸事后来皆有用。尚记得参加公务员面试时,第一题即问对“大丈夫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的理解,突然回忆起当初在宣传部端茶倒水之时,遂据实对之,彰明自己不以事小而不为,考官很是肯定。后入职市级机关时,一次到奉节调查新闻事件,进展不甚顺利。奉节接待方在晚餐时谈起奉节作为诗城的历史,言语中不乏得意。我亦大谈刘禹锡及杜工部在夔州的诗歌创作,并直陈奉节旅游宣传之不足。接待者竟有些愕然,以后的调查也明显顺畅。如今从事出版管理,每年接到图书选题及三审意见以千记,时与各出版界同仁谈论书稿,虽依然自认学识之不足,然尚能应对,这大约也是当年的潜在之功。

2000年底,重庆市举行市级公务员大考。我与区委宣传部另两位借调人员相约应试。2001年3月,我收到了市级机关的调令。

这是我毕业后最艰难的一段时间。现在每每思之,倍觉庆幸和感谢。庆幸在艰难时保持微笑,庆幸在闲暇时的孜孜开卷,感谢时代的酬劳酬勤,感谢爱人的不离不弃。

“幸于始者怠其终,缮其辞者嗜其利”,我没有“幸于始”,也必不“怠于终”。

附件:

上一条:我的大学我的路 下一条:我的老师夏先培先生

关闭